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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什么?我看看?”春来伸手要拿回墨镜。
“不用看了!”
两人回头一看,安卓已经两眼充血,眼珠发白,头顶一股蒸汽涌起,像是被阳光晒冒了烟。
春来赶紧一个撤步躲到了安卓和余念的身后,刚刚嫌热而敞开扇大风的鹤氅已被他两下系好,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。
“这鬼这么厉害呐,大白天儿的还不躲躲好,竟然招摇过市,四处游荡。”
余念却道:“现在雾霾这么严重,大白天儿里的天光已经大打了折扣,不但晒不了被子,反倒在被子里面滋生细菌,缩短了人的寿命,却便宜了这些能随风游走的恶灵。”
“那墙角的,正是这屋子里摆着的两具么?”毕春来声音颤抖,才意识到这道士的营生不好做,稍不留神就能身临险境,命悬一线。
余念摇摇头,是不是这堂屋中的两具,先在还不好说。
安卓还在翻腾天眼之火看清墙角的情境,突然大吼一声:“恶鬼,哪里跑!”
余念回头一看,他已经一个箭步冲了出去,余念也紧跟在身后。
毕春来稍慢一步,赶到两人跟前时,眼前呈现一片河滩,水流湍急,波涛汹涌——看来前几日一直下雨,这河里明显涨了水。
“去哪儿了?”余念问。
安卓双眼已复原,显然是在这河滩上跟丢了。
“这河两岸够宽的,水也挺深,怕是潜到水里去了吧。”春来说。
“味儿挺大的。”余念说。
春来脸一红,“呵呵,不好意思,刚才宴席上吃多了,这几天消化不好,没忍住……”说完屏住呼吸卷起袖子在鼻子跟前煽动。
“……我是说这河里的尸气。”
“哦,”春来清了清嗓子说:
“这条河里最近是淹死了些人,前天还在下游捞起一具男孩儿的尸体呢。警方后来找着他的车刚好就停在身后这宅子的前面。车子在昨天已经拉回去了,那孩子的老爹真是伤心欲绝,当时就说要给这村子捐一个河神庙。唉,可怜天下父母心啊,他是想保他儿子在那水下不受欺负吧。”
“车子停在这大院儿前面?那这屋子的主人怎么说?他见过那男孩儿么?”
“没人见过他,刘大爷说他整夜为他的妻儿守灵,并没有出过门。”
“为他的妻儿守灵?那屋里停放的是他的妻儿?”安卓诧异,这刘大爷如此淡定宁神,看不出丝毫悲痛。
“刘大爷多大岁数了?”安卓问。
“额,这我就不清楚了,但听人说,这老刘可是老夫少妻,死掉的儿子是他的老来得子,生下来那阵子欢喜得不得了,两口子宠溺至极。但一个半月前,他在这河边玩耍,手里的皮球滚落到水中,他跳进河里去想捡回来……他自幼在河边长大,从小水性就好好,但没人知道今年的河道里什么时候起了水草,这河水一直以来可都是干干净净的,水质也不易滋生水草,村里的人就并没有多加留意。但听老年人说啊,河里长水草有腥味儿,那是河水有灵气了,天地间要有大事儿发生了!果不其然,对老刘来说啊,这大事儿就是河底的水草缠住了他儿子的脚,小儿子在河中逆水而上,水草越缠越紧,很快就没力气了……”
“那小孩儿只有七八岁吧。”安卓问。
“是啊是啊,后来他母亲在河边儿看到孩子溺水,情急之中顾不得自己,两下踩进河水里。那小孩儿被缠住的地方离河岸不远,他母亲一头扎进水里,大概是想去解开河底的水草……但人都知道,他母亲是不会水的。”
“两人后来都没有上岸?”
春来点头道:“对,岸上的人见半天也没有上来人,就去报警了。”
余念猛转头:“你是说岸上当时有人?”
“有人啊,人多着呢,看热闹能少得了人吗?”
余念心里一凉,他大概知道这怨气从何而来了。
安卓在一旁噤若寒蝉——他刚刚开眼看到的,正是一对母子。而更奇怪的是,这真人真事和他之前在车上瞎编的鬼故事竟然一模一样!
“你说,他们母子是在一个半月以前出的事?”余念问。
“是啊,但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出殡下葬。”
一个半月,七七四十九天,这厉鬼还能在自家住处游荡,不随判官,不过仙桥,以余念的经验,原因只能有二:
其一,两人棺中尸体并未开始腐坏,其魂魄的元神还有所维系;其二,阎罗判官并不知二人已死,这判官未来摄魂倒有诸多种可能,或许时令不到,或许还没有安排好下家,总之这俩鬼还没找到归处。这第二种原因也还好说,但第一个条件要达到,怕是仅凭人力,难上加难,几乎是不可能的。这酷暑三伏天里,就算是一杯清水放在室外也易滋养细菌腐坏,何况是两具尸体。
除非——
有高人在两人的尸身上动了手脚。
这在前朝不是没有先例的,最好的例子就是那些用心不良的道士,将人专门葬在暗穴中,像那“死牛肚穴”、“狗脑壳穴”、“破面文曲”等脉相,就是那传说中的养尸地,尸体入葬几十年不腐不烂,开馆捡骨竟是宛如刚刚下葬一般,面色红润,肤如脂蜡,但墓主人却因此魂无所归,不得超生;也有些受周围阴戾之气侵蚀的尸体,发如青丝,指甲卷曲生长,青面獠牙,能应阳气而生,行走跳跃,也就是臭名昭著的——僵尸。
余念心想,这背后的事恐怕不简单,她甚至怀疑安卓其实并没有开错道,而是这宅子的戾气太重,凡经过的生灵都要受其牵引,摆脱不了这当中的命数。
天边的几朵乌云已经翻滚至头顶,天色迅速暗了下来,像是已近黄昏。几响闷雷之后,河面已在雨水的冲击下翻滚跳跃,地上的污泥滑入,河底的淤沙翻腾,眼前瞬间浑浊不堪。
三人在岸上已是落汤鸡。安卓只穿了一件短袖,但春来的鹤氅却正好能装下三个人。
“春来,还不把你的假道袍脱下来挡雨!这雨要是把还魂殿的念姑姑淋坏了,看姚姐不给你好看!”
春来衣服已经脱到半截,但突然想了一想,还是穿回鹤氅,陪笑道:
“安卓,这道上路远水深,你俩都有家什护体,而我当下就这一件仙袍在身,还是遮我自己脑袋上的雨吧!”
余念神情肃穆:
“二位,这地方我感觉不对。我们还是赶紧离开为妙!”
安卓知道这俩鬼厉害,但听余念下撤令,心里还是有一丢丢沮丧——作为刚领到堂山会头衔的卓道长,他还是很想施展施展本领,让这堂号叫出个名声来的。但毕竟这次出来还是为了还魂店里的汤瓶,把余念和车厢里的睡魂安全送到才是首要,而这时候天公不作美又突然落起大雨,路上怕是又要耽误一阵功夫了。
他朝余念点了点头,两人这就准备走。春来也已意识到此地的危险,连忙说到:
“本来还想在这农户家蹭上一顿晚饭的,但既然屋里的东西还没走,那还是算了吧!我这就跟你们一起走。”
“嗯!”
三人齐齐走向道边,但到车跟前一看,四只轮胎竟然深深地陷在泥里,像是有人故意挖好四个坑,要这车子丝毫不能动弹……
“这?”三人惊诧万分。
田道上已无人烟,空旷地像座坟山。黑云低压压地把天边的最后一丝光线吞没,雨帘之中已经漆麻黑一片。
三人神情凝重,没人再去管那雨点琳在身上是大是小,黑暗中任由那如冰的雨点鬼爪一般划过面颊。
“啪!”
眼前突然亮起了两道白光,在风雨中微微晃动。
余念抬头一看。
是那门前的两盏白灯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