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伶七习武多年,耳朵素来敏锐,戌时一过,院子门前传来一阵脚步声。这些脚步并没有隐去声响,反而堂而皇之地向院子走来。远远地伶七就听到楼主殷切而周到的声音。
毕竟星辰阁素来的规矩就是不与官府中人结怨,阁主素来都抱着朝廷的大腿,何况小小子夜楼的楼主。伶七闻声从汤水锅前走出来,看着楼主笑得一脸褶子,格外地像太守夫人抱着的西域名狗。
楼主像玲珑坊的娘子样陪着笑的那些人却不是很领情。
这八个人本就长得奇形怪状,高矮不一,面覆刺青,面目可憎,偏偏还是一副高傲的样子,越发的看着不像人了。伶七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面容,登时觉得自己貌美如花。
扮丑的能力,她是输了。
伶七之前就听说过这几个人,当年伙同他们当家的称霸一方,朝廷多次征讨未果便招了安。他们大哥本想继续占着山头儿称王称霸,却被手下想要一心忠君报国的小弟们反了水。这八个人带着他的人头,得了皇帝的封赏,锦衣玉袍一朝加身,吃穿美女不愁。加上平日里最是心狠手辣,拦着他们完成任务的人,都不能愉快地在阳间玩耍了,所以他们走到哪里大家都礼让三分。他们自己也是觉得自己很是了不起,早知道他们大哥的人头如此值钱,结拜那一低头时正是下手的好机会。
对于这样的无人性无道义的高手们,伶七心里也是有些怂的,毕竟,人要是不要脸起来是无所不能的。
伶七平时脊背挺得太直,下巴微扬,总是被小花匠提醒,不论她内心有多清高,在子夜楼里也都得藏着掖着,所以伶七故意佝偻着肩背,面目也充满着讨好,仔细应对。
先进入院子的是一个头发混乱,面色蜡黄的瘦高男人,他这副样子在玲珑坊前最能看得到,但他却不同于那些人,这得益于他脸上的巨大的鼻子。这个鼻子几乎占据了他面部的三分之一,他走进院子里就开始四处走,认真地辨别着院子里的气味。
伶七并不看他,因为随在他身后的那人云淡风轻地看着伶七,仿佛不经意却每一个眼神都在观察伶七的反应。
这时,一只短刀破风而来,对着伶七的面目直直地砍来。伶七此时想躲开是可以的,但她脑子奇快,知道这一躲露出不符合身份的功力,她就是插翅也难逃。所以她的脸上仍奉承地笑着,或许还有一线生机,总不见得一进门就砍人的吧。
刀飞速砍来,伶七的面部已可以感受到了刀锋的速度,却没有停下来的趋势,心中猛然一紧,这竟然不是试探?!
伶七傻了眼,只觉得面前一阵疾风闪过,她闭眼一缩。虽然躲不过,但是可以不看啊!
她只觉得面前疾风一扫,随即一阵“哗啦哗啦”的声音,她缓缓地睁开眼睛,刀柄已经收回到一个侏儒的手中。此人正是号称百里封喉的“快刀童”卓枭。
伶七捡回一条命却没时间偷着乐,嚎啕大哭地坐在地上,豆大的泪珠纷纷落地,不得不说,半分演绎,半分惊恐。
这八人走在院子里来来回回,东瞧西望,听着楼主的介绍的细致,也不应答,偶尔对楼主点个头示意。
突然一个面上有着刺青的光头男人走向草地,整个人趴到了地上,用耳朵去检索草皮。伶七虽然听说过“陆上谛听”董一郎的名号,但没听说过他这么拼,竟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如此之低,宛如一只建设家园的土拨鼠儿儿。
但他再往前十步左右的距离,便是密道所在,若是被发现了,可能稍后就可以到真的谛听神兽了。
这时另一位手掌粗厚似铁板的男人走到伶七面前,一把拎起伶七,做了个噤声的动作,伶七抽泣了两下,憋了回去。
“你可见过一个受伤的男子,穿着奢华,相貌俊朗,说话是九尚中都城的口音?”
伶七摇摇头,瞥见“谛听”离得密道越来越近,赶忙做恍然大悟状,大声道:“大爷说的是不是一个穿着身上绣着金线黑衣的男人!我是见过的!”
伶七话音一落,这八个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里,听她继续说:“前几日,我给玲珑坊送水的时候,曾见过这样的一位贵公子,只是脸色不太好。这位公子好似非常重美色,一日要三女作陪,所以我印象颇深,不知现在是否还在玲珑坊。”
八大衙门听说伶七描述好色这一点,完全符合秦家三少的特质,心下暗自筹谋了起来。伶七呼了一口气,在她看来作为男人酒色财气必好其一,总得有些特质。何况玲珑坊每日接待客人不计其数,一日邀三女之事本就普通,不在于男人品行,而在于他腰包的能力和腰的能力。
伶七说完,八大衙门里站出来一人笑眯眯地看着伶七:“小兄弟说的必然是真的,可我们进了星辰阁只有在你这得到了消息,总是要验上一验的。不如这样,我依次剁下来你五根手指头,你把刚才说的话重复一次。毕竟,人在剧痛的情况下是不利于撒谎的。你这说的要是真的,证明刚才玲珑坊的鸨子说的就是假的,我回去再去了她的性命。她看着自己没有手指头的手也不是很开心。”
伶七一听傻眼了,她以后没办法和老鸨玩石头剪子布了。
伶七渐渐地往后退,一脸惊恐,有意无意地摸道一块石子,她轻轻地一转,忽然,众人头顶一个黑色的影子倏忽飘过,速度很快,落在房梁上也没有耽搁,匆匆而去,踩碎了一众瓦片。
八大衙门这时立马攀上房梁,跟随而去。
这时,隔壁楼上也是人影闪动。八大衙门一个眼神交互,两组四人分别追赶上去。
楼主一时间看傻了眼,反应过来啐了一口伶七:“你这小子真他娘的好命。”
伶七慌慌张张地起了身,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,心里却暗暗赞叹晴九周到,明明她想设置一套机关,还是两套更加周全。
等楼主出了屋子,晴九匆匆忙忙地赶紧来,看着伶七没事呼了一口气。
伶七开心地表扬他:“心思多了哈,埋了两个木头人,他们追得更像真的了。天象显示今夜是有雨的,我们赶紧把荡木头人的丝线收了,免得多生事端。”
晴九一脸蒙:“我只设置了一个啊,放开后,我听了你的话,赶紧把捆着鱼丝线的结头给破坏了,哪有时间再去摆弄第二个。”
这倒是奇了,埋一送一?
伶七想了想,没有思绪,对晴九道:“你拿了赏金榜的榜单,趁乱出去吧,这里有我,省的你再惹来怀疑。风雨交加夜,最适宜销毁证据。”
晴九点点头:“那七哥你多加小心,你为了那纨绔子弟何必花这么多心思。”
“说不定我们出去还指望着他呢,就算杀猪宰羊,也得养肥了才行,留了这么久,总得保住他性命,不然之前的馒头米饭白费了。要是他真的是官府通缉的人,我们也好打听打听价位再待价而沽把他交给谁。”伶七这人,在子夜楼呆的久了,即便心里想帮补谁,也是找一番借口说服自己和身边的人。
可地道里的猪啊羊啊,并不如此想。他本是有些担心地上的安慰,放心不下过来听听,刚好听到有人要养肥他,冷笑一声,转身回到小院子里静静地等着洛泊然的消息。
安排洛泊然引开八大衙门是他的计划,把注意力从星辰阁转开,大家也都安全些。洛泊然的武功是差了些,但轻功一绝,上蹿下跳都是他的绝活。
后半夜,大雨倾盆。
伶七一个人冒着大雨把原本准备好的旧瓦片轻轻踩碎,做成轻功踩过的样子,替换下来原本被木头人一路磕破的瓦片。再把捆丝线的木桩木梁细细地打磨做旧,经过大雨的洗礼,证据消失的无影无踪。
但做完这一切的伶七却疲累的紧,脑袋里仿佛蓄了一汪水,走起路来都晃晃荡荡的。
她回到汤水房简陋的小茅草屋的时候,山人禾已经喝了两壶茶沉沉睡去。
伶七拖着一身的湿漉泥泞在火堆旁换了衣服,蜷在草堆上无声无息地睡过去了。火堆并没有让她暖和,反而她冷得很却不想要睁开眼睛。
一直没有入睡的山人禾在她躺下的时候就睁开眼睛观察着她。
她很独立,也很安静。在火堆旁有些微微发抖,脸色也变得苍白许多。门外疾风骤雨,她怕是受了凉。
山人禾此刻很纠结,一边他觉得伶七和晴九一直在算计他,让他很不爽,另一方面,他着实看不了女孩子生病受伤。
一番取舍后,山人禾叹了口气,拿起自己的薄被改在了伶七身上,又把火生的旺了旺,供伶七取暖。他并不会进厨房,勉强把姜拍扁了,兑着白糖熬了水喂伶七喝了。伶七此时已经睡得不省人事了,但喝得倒是痛快,喝完仍毫不知情地睡了起来。
山人禾折腾半天躺到了床上,蜷缩成一团,心里不断地夸赞自己,真是个热心肠的好少年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