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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春采楼一出来,主仆二人一溜烟儿就跑了,任谁瞧见了都以为是哪家少爷逛了青楼、白日宣淫而后逃之夭夭的。茶摊边坐着的几个老头望了一眼二人,有的笑着咕哝了一句“年轻真是好啊”,大部分人还是给了一个“伤风败俗”的评语。有些年轻的子弟不禁红着脸问身旁的人:“那春采楼这么早就开业了么?”然后换来一阵笑骂。
虞雯雯和虞露露和金姨又商议了还一会儿才出了院门,虽然天上无雨,晴空万里,他们却还是借了把伞遮住了两张秀脸,这才踩着小碎步草草上了虞家的马车。姐妹俩的脸红得像是熟透了的苹果,还是不好意思这头上扣着的“老鸨”头衔。要是李溱在场,她俩八成会把这账本和印章扔给他,便再也撒手不干了。
谁让这是虞雯雯主动请缨呢。
虞雯雯坐在马车里,看着对面红透脸的妹妹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:“你说说你呀,那天去找他,用什么借口不好,非要用这铺子作借口,这下可好,姐姐和你一起被人当成‘老鸨’了。”
“哎呀,真是的,姐姐你就别说了,没成想他答应那么快,但谁又会想到说好的‘铺子铺子’,竟然是一家青楼,羞死人了。”
“既然现在都这样了,你打算怎么办?”
“还能怎么办?就这么做下去呗。”
“继续当老鸨?”
“坏姐姐,你才当老鸨呢!”虞露露有些没好气地推了一把一脸坏笑的雯雯:“反正我们只负责管理账目,又不负责招揽客人。其实,也没什么。”
“可我怎么感觉被那个姓李的给算计了?”
“此话怎讲?”
“妹妹,你觉得相公他还是我们认识的那个懦弱的李家少爷么?”
虞露露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:“刚刚在茶桌上,他那样子与爷爷有几分相似,甚是精明。”
“你也这么觉得?”
“嗯,有很多我们没注意的细节,都被他分毫不差地看了出来,甚至找到了破绽。他懦不懦弱,我不知道,但若是说相公是个很聪明的人,我倒是可以有几分肯定的。”
“我倒是觉着,懦弱的人没有那种气魄能把金姨逼得走投无路、最后老老实实招供。”
“如此说来,相公是个有魄力的人?”
“至少不是那么懦弱。”
“依我看,大晟有一点骨气的男子,都不会选择入赘的,相公肯接受这门婚事,我不明白……”虞露露看着车窗外划过的景象,回想着李溱的种种,疑惑渐渐加深。
“我也有些看不懂了,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……”
“或许,只是出于无奈?”
“那也不该入赘……”
两姐妹你一言我一语,似乎进入了一个死循环,如果说李溱有些胆识与魄力,那就不该是个“入赘的”,但如果认定了他主动“入赘”的事实,那刚刚茶桌上的惊人表现显然与之非常矛盾。是被人抓住了把柄?或者是被人所迫?以至于做出入赘这种无奈之举?
这似乎才是唯一合理的解释。
虽说她们都听说过韩信忍受“胯下之辱”的故事,但那仅仅是一时之辱,纵使要背负很久,但一朝洗刷便可为自身正名。相公入赘虞家,便没有这么简单,很可能变成“一世之辱”,除非他像韩信那样有性命之忧,无奈入赘,否则就算他一纸休书休了她俩,接受入赘的事实却难以改变。
是忍辱负重么?她们不知道。但毫无疑问的是,她们对自己的这个相公是更加好奇了。
……
李溱和莲儿在西市找了处饭馆吃午饭,他摸着有些干瘪的肚子,估摸着要把早饭那份一起吃了才能装满这副饥饿的皮囊。还没等屁股坐稳,他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,差点跌坐到地上,着实有些狼狈。
“又有人说少爷坏话了。”莲儿倒完茶水,坐了下来。
“不碍事,去他妹的。”
李溱叫来了小二,从墙上挂着的餐单牌子上选了两个菜品,扔过几个铜板,揉了揉鼻子,鼻子酸酸的,总想打喷嚏。
“去他妹的?”
“就是‘随他去’的意思。”
“少爷你怎么老是爱说胡话。”
“因为我聪明啊。”
莲儿感到十分无语。其实当初见到李溱,看见他一个人在阳光下读书,还以为是个文静书生,虽然懦弱了点,但怎么看都是个老实人。现在,莲儿只能说,她家少爷“看上去”是挺老实的。实则是个有点小坏的家伙。她并不讨厌这种坏,虽然她以前没有见到过这种感觉,只觉得这种坏其实是一种“有趣”、“有意思”、“有故事”。
少爷怎么就入赘了呢?他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。
莲儿觉得这里边一定有文章,只是自己不方便多问,多问一个字都会算作失了本分。可越是憋着她越是好奇,少爷如果总是不说,说不定会把她给憋坏了。
嘛,先憋着吧。
李溱倒是好奇莲儿是怎么认识金姨的。小丫头说了句“说来话长”便开始巴拉巴拉。原来七年前,她在湖南的老家闹了洪灾,一家人流离失所,逃出家的时候来不及带上一点吃的,全家人饥肠辘辘,没办法只好把她卖给了牙婆,也就是金姨。莲儿是有一个弟弟的,当时她还在疑惑为什么家里人不肯把她弟弟一起卖出去,这样姐弟俩好在外做个伴。
后来才知道,这个年头,男丁精贵得紧,就算是卖了她弟弟,金姨只怕是买不起。当时金姨只是途径湖南,正准备去金陵做人贩生意,因为已经收了不少孩子,身上并没有太多钱,看她样貌还算可以便用最后一点钱买了下来。剩下的钱去买她的弟弟,怕是不够的。
金姨那时候才二十出头,因为边关战乱死了男人,这才出来做生意。可是不知道是受谁的蛊惑,做的竟然是人贩子生意。可能是后来知道贩人是犯王法的事情,便没有继续做下去。那个年头,大晟虽然明文规定贩人违法,但管得不是很严,而且贩人的利润很大,很多人趋之若鹜,做起了这种生意。从普通人家收一个孩子,女孩子只要半吊钱,差不多半两银子的样子,一转手到了一线城市瞬间卖出二、三两,翻了好几倍。而收一个男孩儿,却贵了很多,要出到十三、四两才有人卖,转手出去,能卖到四、五十两,有时候甚至是有价无市。
但这终究不是正当买卖,有点良知的人也不会去做这种生意。可能是出于良心谴责,金姨对买来的孩子都很好,虽然算不上好吃好喝供着,但基本上都能吃饱穿暖,有病还会请来郎中帮看病、开药。有些孩子过的甚至比在原本的家庭里好,离开她的时候都是很不舍的。
可能是出于生活所迫吧,金姨后来做起了青楼生意。
这个年头,女人是十分难生存的。在很多女人选择顺从的同时,一些女人也在尝试反抗。“大晟百家”当中的“女家”就是女性反抗命运的顶尖代表。她们大多数人提倡男女平等,反对歧视女子,也有一部分主张“母权天授”,在这些人看来,女子作为人类的母亲,理所应当被男性尊重,甚至优待,这种思想其实有些类似于远古时期的母系氏族的理念。
让李溱非常感兴趣的是,其余还有一小部分人的观点与她们所有人都不同,她们被称为“女儒”,在她们看来,男女生来就有不同的职责,很难分别谁优于谁,谁劣于谁,也难以用统一的标准去要求双方。李溱想了想似乎也有道理,毕竟连生理结构、心理思维都不尽相同的男女,要用统一水平线去看待他们也是比较困难的事情。
不过他还是主张男女平等的观念,毕竟这个世界缺了男人还是女人都难以运作,与其深究深层次的意义,不如从双方存在互助的层面上出发来的更为实在。
还是那句话也说得好:男女搭配,干活不累。
在他仍然进行着思想辩证的时候,“小二娘”已经将酒菜端了上来。
“没想到这个年代投入到各行各业的女性真多。”李溱喃喃。在以往不太可能抛头露面的女性,在如今更多地加入到一线工作上来,在填补了大晟劳动力空缺的同时,几乎撑起了这个国家大半边天。
只是,她们的劳动力廉价程度让人咋舌,很多人就算有了工作,填补饱肚子也较为困难。
虽然漫长的战争已经过去七十多年,在漫长的国邦岁月里,大晟还只能算是个“青年”,但它根本没有一个“青年”该有的样子,四处都是填不饱肚子的饥民、繁重的劳役税赋以及冗杂的官级制度、异常不合理的男女比例,如此种种,都像是一个步入“暮年”的国度。很多法令法规竟然沿用的是六国时期的落后制度。
真不知道这“隆昌”的年号是怎么好意思提出来的,真不知道这大晟当今的皇帝是怎么做的……
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李溱的思考,那是个老头:
“嘿!你个竖子,终于让老夫逮着你了!可让老夫好等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