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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嘉二十六年初
钟离啻正想不明白的时候,宇文素戟便直起身子,长长吐一口气,道:“总算吐干净了!”
钟离啻听着他这话,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了,问: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
宇文素戟一脸“你真没见过世面”的表情:“要不是吐了,本公子这酒量能撑到现在?”
钟离啻:“……”
他钟离啻这么多年,并没有听说过喝酒还能这么干的,吐了再喝?合着他钟离啻以前喝酒就是太老实了?
在这点上,钟离啻不得不佩服宇文素戟的能力,也不得不承认,在喝酒上,他造诣的确不如宇文素戟。
只是宇文素戟这么喝了吐吐了喝,到底对身体不好,而且今晚这酒,多半还是他钟离啻惹出来的,于是看着宇文素戟,也有了吗、那么点愧疚。
“快回席吧,你出来这么长时间,皇上该起疑了。”
宇文素戟看钟离啻那一副傻样子,终于觉得自己赢了一把,还是狠狠赢了一把,于是很潇洒地走在咱们小王爷前面。
钟离啻回席,血川不怀好意地看着他,似乎有些生气。明嘉帝倒是没有怎样,只问他要不要紧,要不要传御医。
钟离啻只说不大的问题,不必再折腾了,于是各自便吃着喝着,聊些什么。
清晨时,天蒙蒙亮,钟离啻便起床,习惯性找个地方练剑。
这是他一直在坚持的事情,断然不会为了围猎这样的事情断了。
宇文素戟这时也出来了,手里拿着本诗书来看。
于是这一文一武,便这么相互不打扰地做自己的事情。
钟离啻明显感到自己脚下的大地在颤动,只是没几下。这时,宇文素戟也抬起头,皱着眉看着钟离啻。
“方才该是地震了。”
宇文素戟仔细听着四周的动静,又道:“这里不是震中,只是些余波。震中离渊都,该是很远的。”
宿营的山上并没有鸟兽有什么异动,那么地震伤害便不大,也不必太惊慌。
于是这两人也穿戴整齐,便有寺人来请,言明嘉帝召见。
这两个到时,各国使臣都已到齐,明嘉帝坐在主位,脸色严肃:“诸位受惊。朕已叫人快马加鞭去查是何地地震的,山林不安全,便早些启程返回渊都。”
众人一时震惊,各自脸上有些慌张。
若是震中在这山上,那可不是开玩笑的!
正准备各自去收拾时,便听有急报。明嘉帝应了,便有人来告:“皇上,皇宫地动仪传来消息,西北玉界山大地震!”
震中不在这里,众人脸上稍稍宽慰。
钟离啻却白了脸——初如雪去了北疆。不出意外,她这时便该在玉界山的!
她在玉界山!
和明嘉帝回了渊都后,钟离啻便赶快回到家中,连门房的问候都不顾了,直去了马厩牵了自己那匹小黑驹,又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,仔细想想,便又回到房里,把自己这件衣服换了,拿着马鞭便要离开,却又感觉到一阵颤动。
离方才那阵,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。玉界山到渊都几千里,这里震感都这么明显,玉界山岂不是……
钟离啻不敢往下想。
他并不相信所谓天意,所谓“好人有好报”。
何况,若在佛家的眼里,他和初如雪,都算不得什么好人。他们都曾为了些东西,杀过人,而且不止一个两个。
在佛家的菩萨眼里,那便是恶魔一眼的人,是怎么都不会庇佑的。
这时,家仆到前院来,老王爷也到前院。
“王爷,皇宫里传来消息,玉界山大地震,筑陵和容虹……已经废了!”
钟离啻听到“筑陵”这两个字,整个人都要支撑不住,他看着父亲,不知道该怎么和父亲说。
老王爷看钟离啻那苍白的脸,知道劝不回来了,便笑道:“啻儿长大了,很多事情,都该自己做主了。你的事情,身为人父,又怎么可能不知道!”
“若心里着急,便去追,看是风跑得快,还是爱飞得远。”
“只是万万小心,你自幼在南疆,也不是没有见过地震。”
老王爷想想,把自己身上的护身符解下来,走上前,系在钟离啻腰间,和琮瑢玉在一起:“想做什么,只去做吧。”
钟离啻上前,抱住父亲,道:“啻儿不孝!”
可是最终还是只能说这么一句,便立刻上了马,离开了渊都。
那马驹因为过着甲子宴,似乎吃食比平日多些好些,这时倒是跑着轻快,日落之前便赶到了孤龙峡谷。
钟离啻没有绕道去卫城歇息,给黑驹找了些草料,就着棵树眯一会,让马歇息好了,便立刻又跃身上马,向着北疆去了。
明嘉帝看着北疆的急报,脸色有些差。他知道,初如雪答应了他,不会和钟离啻见面,所以她去了北疆。
明嘉帝也知道,她自幼便是在玉界山长大的,那么如今,便是在玉界山的。
如今筑陵和容虹成了两座死城,她怎么样了?
直到这时,明嘉帝才感觉到心痛。
就算是他曾经一时气恼,削了她的髌骨,他也并不觉得那有多痛。
明嘉帝曾经觉得自己并不在意她,只当她是他巩固皇权的工具罢了。
如今失去了,明嘉帝才知道,自己心里,其实还是会痛的。对这个女儿,多多少少还是在意的。
因为明嘉帝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死。就像他曾经觉得,昭仁皇后也不会死一样。
她的坚强,就像那开不在阳光里的无义草,静悄悄地。
初如雪向来不是轻易向死的人,所以明嘉帝从来不考虑安抚的事情。
如今不在了,他心里觉得空了许多。
这种空,不是昭仁皇后死时的那种空。这是一种,本来就是自己的东西,但是自己一种不在意,直到丢了,才感觉出来那东西的美好的空。
明嘉帝手里拿着一块黄玉,和去年给初如雪的那一块,本是一对。明嘉帝知道,她把那块已经弄坏了。
这不重要,到底是个物件。就像初如雪和钟离啻各自执的琮瑢玉一样。
明嘉帝知道,自己身为帝王,本不该有这样的情绪的。于是那一块玉,便在他手里成了齑粉。
半壁琮瑢与君殇,如今成了真。